第296章 回忆·封印

    鹤悯把洛之豫的要求丟给人类，他没这个脸去面对豫哥，要说什么你们自己想去，別找我。
    心慌得厉害，鹤悯不想看见任何人，一天没吃东西，可能有点低血，他在厨房找了些糕点，隨后漫无目的地在顾家宅院里乱晃，顾朝迎一般都顺著他，所以也不会有人类去自討无趣。
    夜幕降临，鹤悯坐在屋顶上看了半宿星星，一直到晨光微起，铺了半边的红，他忽然感觉后面有动静。
    鹤悯闭上眼睛，只觉得烦躁，“我就不能安静待一会？！”
    后面又没动静了，鹤悯皱了下眉，回过头去，一瞬间就愣在了原地。
    热风拂面，捲起他墨色长髮，丝丝缕缕拂过肩头，迟钟身著一袭緋色纱袍，罗纹疏朗，薄如蝉翼，衬得肌肤莹白如玉。
    襟边绣著缠枝莲纹，金线在朝阳下闪著细碎的光，倒似將天边云霞裁作了衣衫。
    头顶一对龙角，根部是墨黑，往上过渡成灿烂的金色，比那阳光还刺眼，隱有红色纹路盘旋。身后的龙尾在脚边圈了一圈，鳞片密匝匝排开，红如赤霞，亮似琉璃。
    只那一双竖起的金色瞳孔，一眨不眨地盯著鹤悯。
    鹤悯被嚇出来了一身冷汗。
    什么时候……
    为什么这么快，明明上次中毒，连算上解药，都用了两天才醒过来，这次怎么这么快？
    他没敢动，看著迟钟，感觉自己这辈子可能就到这了。
    逃，估计逃不掉……往哪里跑，还能往哪跑，迟钟有能力顛覆政权，他只是不想，鹤悯恍然意识到太把自己当回事了，迟钟想杀他轻而易举。
    会被杀死吗？
    鹤悯没敢说话，还是迟钟先开口，打破沉默，“你——”他微微歪了下头，像是不记得他是谁了，垂著眸子，回忆了好一会，“鹤悯？”
    鹤悯感觉不对劲，他怎么不认识自己的样子？
    迟钟向他伸手，“我饿了。”
    鹤悯有点害怕他这个样子，龙角龙尾，根本不像人类，虽然大家是神明但最起码还有个人样，迟钟这样子，像是怪物。
    “……我去给你找吃的。”
    鹤悯动了动早就发麻的身体，空间门一瞬间消失在原地。他让人类做饭，然后迅速跑到顾朝迎的臥室把老头子从床上摇起来，“出大事了！”
    顾朝迎让他冷静，能出什么大事，迟钟还能醒过来不成？
    然后他就看见了大堂主位上的迟钟。
    天塌了。
    顾朝迎好悬没一下子过去，扭过头看鹤悯，鹤悯害怕归害怕，但还是拿了糕点准备给钟哥，他都喊饿了不能饿著他吧，要是连糕点都不准备，迟钟生气了说不定要砍他脑袋。
    “先生，您……”顾朝迎听鹤悯说了迟钟的情况，现在尊上还没有拔剑杀了所有人，证明还有谈判的余地，便小心翼翼开口。
    迟钟抬眼，龙眸金光闪烁。
    【重力领域】直接把在场所有人类全部压得跪在地上，只有鹤悯满脸懵逼地站在原地。
    用力之重，顾朝迎觉得自己膝盖“咔”一声断了，瞬间脸色巨变，直接倒了下去。
    “爹！”
    “爷爷！”
    顾家子孙连忙去扶他，可是根本爬不起来。
    “你们觉得本尊虚弱了，担不得尊上二字了吗？”迟钟扫视人类，就像是在看螻蚁。
    鹤悯：“…？”
    等会？
    不是你不许我们喊尊上的吗？
    人类面面相覷，跪著磕头认错，这才换来尊上的怜悯之心，挥手散了神力。他们连忙把老爷子带走去医院，尊上这一下可不是开玩笑的。
    鹤悯只觉得自己呼吸都有些困难，他更摸不准现在的迟钟是个什么脾气，说动手就动手，到底是记得多少忘记了多少……
    不过，对尊上这个称呼如此在乎，怎么也得是几百年前唯我独尊的时期。
    鹤悯小心地坐在了上位的另一边，把糕点放在桌子上，又亲自端茶倒水，见他捏起一块放在嘴里吃了，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，“钟哥，你现在……感觉怎么样？有没有哪里不舒服？我听说，你受重伤会失忆？”
    迟钟抬眼看他，灿金色的龙眸实在是令人胆寒。
    “还是那样……”他看起来好像很累，连吃都没有力气，抿了几口热茶，放下杯子，“大体都还记得，细节忘了。”
    鹤悯心想果然自己还是完蛋了。
    早该想到的，迟钟醒来绝对饶不了自己。
    可是，钟哥，我最开始真的很想救你，我斗不过人类，我也没有办法了……钟哥，你偏心，是你偏心，如果你像对待鹤衍那样对待我，我怎会走到今天这一步……
    他闭上了眼睛，这一刻，竟然真的有些安寧。
    “我饿了。”
    迟钟还是这句话。
    鹤悯睁开眼，茫然，“厨房正在做早饭，稍等一会？”
    “……”迟钟用一种很无语的眼神看著他，“我要吃灵核。”
    鹤悯更茫然了，试探性地凝聚出来灵核给他，迟钟塞进嘴里像豆一样嚼了——这玩意儿能吃？
    “我在遭受重大创伤后会失去记忆，进食是最快的恢復方法，你，不知道？”迟钟瞥了他一眼。
    鹤悯看著他，摇头，“我从未听闻。”
    “还有没有。”
    鹤悯有些犹豫，但是迟钟很饿，他迟疑了一下，又给他一颗，但是自己也不能短时间內凝聚这么多，迟钟便要镇守神明的。
    “我没有镇守神明。”
    “金陵不是你的镇守神明吗？”
    淮金陵跟我有关係？鹤悯觉得这帐本对不上，迟钟失忆失到哪里去了？
    “钟哥，您都记得什么？”
    迟钟从朱明开始跟他捋，大概过了一下非常重大的事情，然后是满清，一直到战爭都快要爆发了，迟钟完全没有提到长安的事情。
    然后一直在输，从没贏过，迟钟没有出现在任何战爭里，家人也从未存在过。
    “你把我带出紫禁城，来到上元，我还总是病著，清醒的时候不多。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太饿了，饿醒了，便出来找你要灵核。”
    “……”
    鹤悯有点无法理解他的记忆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，怎么完全没有长安的存在？他好像一直都是尊上，永远都在蔑视人类。
    但是，鹤悯不想知道原因，挑了一个他最在意的人问，“你，还记不记得，鹤衍，这个人？”
    “鹤衍？”迟钟重复了一遍，像是在回忆，鹤悯快把自己手心抠破了。
    “我记得，他跟你合作过。一个政权，诞生没多久，算不上什么，具体的记不清了……我好像见过他？”
    “……”鹤悯觉得自己心跳好快。
    不一样了，虽然不知道迟钟的记忆为什么会偏差到这里，但是他现在的记忆里只有自己。
    只记得我，连鹤衍都是不重要的。
    “钟哥。”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，带著无与伦比的贪婪，“你什么时候，会恢復记忆？”
    “不知道，也许会永远忘记，满清毁掉文字篡改了文明的认知，导致我忘记了很多很多过去，现在也想不起来。”迟钟说的时候总是轻描淡写，但是其中受到的伤害只有他自己知道。
    所以，不接触，就有可能永远记不起来他们？
    鹤悯的手在发抖，大概是兴奋吧，还隱藏了其他见不得人的东西，他攥紧了自己的袖子，看著迟钟，唤道，“阿钟。”
    “嗯。”
    他应了。
    迟钟有些疑惑，“我的记忆，问题很大吗？”
    “不算太大。”鹤悯说，“有一些偏差，比如说，除了鹤衍以外，华夏境內还有许多神明。我现在需要肃清他们，你能帮帮我吗？”
    “我现在很虚弱，不一定能打得过。”
    “……”
    鹤悯垂眸，掩盖住眼中的深思，片刻后，又抬头看他，“史书记载，你会拥有前朝帝国神明的神核，这是真的吗？”
    “嗯。”
    “那，赵宋的封印，你也有吗？”
    他在翻看到这件事情的记载的时候，就一直在想了，如果迟钟能封印他们的神力，那就构不成威胁了。
    “有。”迟钟道。
    他不爱用，是因为赵宋当年用了也无济於事，人类的铁蹄衝过来，一个神明能挡住多少？一个城池被攻破，神明能守住多少？所以迟钟不怎么喜欢用封印，后来逐渐虚弱下去，封印大不如前，用了也能被他们挣开。
    迟钟把过去的事情同他讲了，但是鹤悯並不在意，因为赵宋那时期是不同政权，现在不一样，长安那些神明手里又没有兵，而且偽装人类这么多年，除了高层，没有人知道他们是神。
    “好吧，你愿意就行。”迟钟无所谓，“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吗？我使用封印，距离最少也得一千米。”
    不能在上元就对华夏境內的神下封印。
    “我已经把他们集中起来了。”
    “哦？”
    鹤悯向他伸手，“跟我来。”
    空间漩涡开启，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原地。
    鹤悯不太认识路，但是迟钟认识路，他知道华夏的每一座城市在哪。
    空间漩涡最远可以开两三百公里，所以很快就到了长安。
    他很担心迟钟看见长安了是不是就会想起来，但是目前看来並没有，他就这么一直忐忑著，心跳根本平稳不下来，往前走，走向自己选择的道路。
    鹤悯始终抓著迟钟的手，像是在確定他还在不在，这么近，迟钟恢復的话一刀就能杀了他，可是他不在乎了，成功和失败就在这一瞬间。
    既白府。
    两人落在既白府大门前，迟钟抬头看向牌匾，念出它的名字。
    屋內一直开著神力的淮苏迅速抬起头，“钟哥？”
    一场审判，一场对鹤悯的审判，只有他自己知道其中的煎熬。
    “名字不错。”迟钟认可地点了下头，“就是这里了？”
    “对。”
    於是迟钟抬起手，指尖凝起一缕莹白流光，旋即猛地按向虚空，一道六角星芒阵应声浮现，银白纹路如活物般游走，边缘泛著清冷的辉光。
    整个既白府上空出现同样的阵法，无视风墙的防御，能量穿透进去，落在地上，落在里面每一个神明身上。
    根本来不及。
    封印落下是几秒钟的事情。
    阵纹精准印在每一个神明的胸口上，剎那间光芒暴涨，细密的锁链状符文从阵心蔓延，死死箍住他们周身气血，连骨骼都发出一阵压抑的嗡鸣，如跗骨之蛆，顺著经脉往四肢百骸钻去。
    秦杉时死死攥住胸口的衣服。
    时间——
    迟钟眸光一凌，张开的手骤然紧握，天上的阵法中心点落下去一道光柱，正好就是秦杉时的位置，將他牢牢锁住。
    隨后光柱向外扩散，扫过其他人，迟钟手中的阵法仍在微微震颤，莹白的流光源源不断地注入，將他们的力量一点点封印。
    鹤悯偏过头看迟钟的神情。
    黑色长髮被风吹得飞舞，龙眸却十分平静。
    直至既白府內所有神明全部脱力，重重坠落在地，胸口的阵纹才缓缓敛去光芒，化作一道淡白色的印记。
    “好了。”
    迟钟收回手，他消耗太多，有点站不稳，身形晃了一下，捂著脑袋，感觉记忆又模糊了不少。
    空间门一步跨越，鹤悯落在正堂，果然大家都在这里。他目光扫视一圈，发现少了几个。
    鹤衍，旗蒙，淮安晚，淮金陵，沈辽带著两个孩子在上元，下落不明，现在看来还没有回长安。楚雾，楚湘，楚章，不见踪影，还有，洛之豫。
    不过没关係了，可以慢慢找。
    “钟哥……”
    迟钟走进来的时候，距离门口最近的齐鲁非常艰难地挪动手臂，想要抓住他的衣摆。
    红纱从他手中滑落，迟钟提了一下衣服，龙尾晃动，不经意间拂过齐鲁的手。
    空间漩涡在每个人身下出现。
    迟钟看著他们全部消失，歪了下头，並未发表言论，像是不管鹤悯做什么他都不会反对，刚刚建立帝国的神明在他心中的分量都很重。
    身后的人类想要上前询问什么，但鹤悯又离开了，带著迟钟去找洛之豫。
    铁门打开的时候，洛之豫抬头，顿时睁大眼睛，“钟哥？”
    迟钟眨了下眼，龙尾轻轻扫过地面，他抬手，【封印】落在他胸口，一瞬间碾碎了他眼底的开心。
    鹤悯往前走了一步。
    “豫哥。”
    【封印】的能量钻入他的身体，洛之豫脸色惨白，疼，心臟疼得厉害，他抓著胸口的衣服往后推，“阿悯……为什么？”
    钟哥为什么要这么对我？
   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？
    封印彻底落下，洛之豫站不稳，往下倒，被鹤悯接住，两人同时跪了下去，鹤悯死死抓著他的肩膀，眼眶红得厉害，那只妖蓝色的眼眸倒映著兄长眼里的惊骇。
    “豫哥，成为人类吧。”
    “再也不要出现了。”
    这是我能找到的最折中的办法，封印神力变成人类，人类找不到你们，神明找不到你们，就这样吧，不要再出现了。
    洛之豫说不出话，嘴唇哆嗦著，没有看鹤悯，望向他身后有些睏倦的迟钟。
    鹤悯推开了他，洛之豫跌入空间漩涡中，消失不见。
    “你在，哭什么？”迟钟问。
    “没什么。”鹤悯摇摇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