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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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屋里一阵死一样的沉默。
    刘嬷嬷上前扶住黄夫人, 吩咐丫鬟:“快去擦干净。”
    丫鬟抖着手不敢上前,慌乱地擦拭了几下,出门便将帕子扔在焚化纸钱的炉子里, 双手合十念念有词。
    黄夫人勉强保持着镇定,将香往下插, 祭祀便在一种古怪的气氛中完成了。人们都低垂着眼睛,不敢抬头望向供桌上的牌位。祭品摆得端正, 跪拜的姿势也标准, 香烛的烟袅袅上升,却散不尽那股阴冷的气息。谁都没有再提起这件事。
    当晚家宴如常举行,众人脸上都带着礼貌的笑容。
    “母亲,今天早上……”陈秉正一开口,黄夫人的脸色就变了。周怡兰扯了扯他的袖子,意思是让他噤声。
    陈秉正却很坚持, “母亲,我查探过了, 大概是祠堂年久失修,前几日的雪又极大,融雪从屋顶缝隙渗下来,沾了墙上彩画的颜料。您不必害怕。”
    黄夫人的神情略微缓和了些,她眼下一片青黑,无力地咳了两声, “秉正,你最耳聪目明, 说得有道理。等天暖和了,叫工匠来修一修。”
    刘嬷嬷在旁边帮腔道:“世上巧合之事极多,不要太放在心上。”
    陈秉正垂下头, “只是……我思来想去,怕这事是应在我身上。我口出悖逆之言,遭了横祸,九死一生。生母泉下有知,必是心急心痛。回乡数月,并没有去坟前拜祭过她老人家,实在是大大的不孝。”
    他这话说得十分痛切,众人无不动容。他接着说道:“父亲去世也有近十年了,不要说祠堂,连祖坟都一直不曾加固修缮,只怕陈家的气运没了依托,家运散乱,福祉难以长存。”
    陈秉玉点头道:“秉正说的极是。慎终追远,仁孝攸关,祖坟是先人安居之地,也是子孙精神所系。母亲,我看此事刻不容缓,万一有什么塌陷崩蚀,及时修补,不要酿成大祸。”
    陈秉文不明所以,也跟着附和:“娘,家里现在不太平,真说不定……”他赶紧住了嘴。
    黄夫人还有些犹豫,刘嬷嬷小声说道:“夫人,这是大大的好事,祖先保佑,陈家添丁进口……”她看了周怡兰一眼,“指日可待。”
    周怡兰讪讪地苦笑了一下。黄夫人便点头道:“等过了年……”
    陈秉正笑道:“此事宜早不宜迟。大哥军机繁忙,并不得空。我本就闲着,先去坟上勘查一番,再主持修缮,略尽孝心。”
    黄夫人想了想,无法回绝,只得点头道:“辛苦。”
    陈秉正说到做到,当下就收拾了简单行囊,直奔城外墓舍去了。他这一走,流言纷起,陈家的下人这几日早将风声吹遍了犄角旮旯,这个咬耳朵,那个递眼色,面上只装没事人似的。
    黄夫人当晚就有些不适,冷不丁发起烧来,连烧了六七天。先是干咳,后是痰咳,整个人昏昏沉沉的,一张脸铁青。
    周怡兰便问道:“要不要叫李大夫过来瞧瞧?他脉息极好。”
    她只是摇头。
    陈家的亲戚女眷来探病,脸色仿佛也是怪怪的。黄夫人歇了几日,只得勉强撑着起来走动,各处饮宴听戏。
    这一日晚间,黄夫人在别处应酬过了,刘嬷嬷服侍着上了马车。外面下着大雪,天黑还没有停。她只靠着打盹,嘴中喃喃道:“她们话里话外的意思,是说我做继母不贤不慈,苛待了前头的孩子。可是我怕得很,我最近很恍惚,你再去超度她一回……”
    刘嬷嬷道:“你别胡思乱想,我寻个法力高强的师傅。”
    黄夫人摇头:“嬷嬷,总是睡不着,头疼的很……最近的**似乎不大管用。”
    “哪有的事,都是我从相熟的医馆里拿的。”
    过了一会,黄夫人只觉得周围安静得可怕。她挑开帘子,四面黑洞洞的,全不像是繁华街市,愕然道:“走错路了吧?”
    车夫回过头来,刘嬷嬷见是一张生脸,心里冷不丁打了个突,“你是谁?老张去哪儿了?”
    车夫一言不发地回过头去,将车停了。她后背涌上一层白毛汗,刚要惊呼出声,忽然后背遭了一记重击。
    过了不知道多久,黄夫人悠悠醒转。她发现自己在一间空屋子里,倚着什么东西半躺在地上。屋子里很黑,只点着一盏小小油灯。
    她眯着眼睛四处看去,墙上影影绰绰地挂着一幅画,画着个女人。她扶着墙勉强站了起来,转过身去,浑身的血立时就不流了。
    她刚才倚着的是一具陈旧的棺材。背后发凉,她伸手去摸,黏糊糊的,不知道是泥还是血。
    她惊叫出声,哆嗦着往后退:“嬷嬷,嬷嬷……”竟是无人回应。
    隔壁屋子里,陈秉正掏出一根细长的铜管,将一端贴在墙壁上,一端贴近耳朵。
    他冷静地听着,墙那边是尖叫声,呕吐声,抓挠墙壁和门的声音,然后是断断续续的哭泣,持续了很久。
    黄夫人的声音撕裂了似的,极其嘶哑,他必须屏气凝神才能听得清。
    “我超度了你多少次,你怎么就不肯放过我呢?”
    “我说过了,我不是有心的。我不知道……”
    “嬷嬷,你快来救我。”
    他心中一动,又拿着铜管走向另一端的墙壁,刘嬷嬷的声音倒是中气十足,“是谁在装神弄鬼,给老娘出来。”
    “将军府的女眷你们也敢动,活腻了吧。”
    “告诉你,我不怕。为人不做亏心事,半夜不怕鬼敲门。”
    陈秉正打开一张白纸,将两个人的每一句话快速地记在上头。他安静地等着,等到两边的声音都微弱下去,更夫的竹梆子声从远处传过来,已经是四更天了。
    黄夫人屋子里的门忽然开了,陈秉正提着一盏灯走进来,她恍惚着抬头看去,他穿了一身素白孝服,腰间束着粗麻绳带,宽大的衣袂在风中瑟瑟抖动。他头上未戴冠,只用一条白布带松松束了发,几缕散发垂在额前,愈显得面色青白,像是一缕游魂。
    “秉正,你……”黄夫人的头发乱糟糟地披下来,脸上全没了血色。她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现实还是梦境,若是梦,也是最可怕的一种。
    她忽然挣扎着起来,去抓他的手,冷冰冰的,可还有一点温度,是个活人,她脑子已经不能转了,“秉正,快点救我出去。”
    他将她的手从自己手上拽开,“跟我说实话,你想超度谁?”
    黄夫人残存的理智起了作用,立即就不应声了。她在墙角颓然地坐下去,捂着脸。过了一会才道:“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吧。”
    “是。”陈秉正直截了当地承认了。
    “你不是去修祖坟了吗?你这不孝子……”她闭上眼睛,有气无力地说道。
    “我的确不孝,但不是对你。”
    她望了一眼那棺材,忽然眼角流下泪来,抖着嘴唇说道:“秉正,有**吗,水烟也行。”
    陈秉正似乎早有准备,他将一套烟具递过去,自己站远了些。水烟咕噜咕噜地响着,黄夫人贪婪地抽了几口,像是要把它吞进去。
    等抽完了,她才苦笑起来,垂下头,声音似乎变平静了些。“随你说什么。多年来我对你们两个,并没有半分不慈。”
    “的确如此。”
    “你父亲能起复,上下打点,几乎将我的嫁妆掏空了。”
    “是。”
    她忽然跪到陈秉正脚边,哀哀地看向他:“我知道今日走不出去了。我一命抵一命,能不能别告诉秉文……”
    陈秉正默然地看着她,一言不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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